4个台湾90后想让小学课本变美一点，最后果然做出了几本不一样的语文书。教材当然有很重要的教学功能，但美同样重要。

2014年9月9日，中国台湾新竹市大湖国民小学五年级学生收到了新学期的礼物：重新设计的语文课本。

新课本看上去更像是一本创意绘本：泼墨、拼贴、点画这类现代设计手法一并出现在新课本里，而且每篇课文的风格都不一样。比如在讲述互联网的一课，Google的标识环绕在标题边，旁边一页还有以Google主色设计的信息迷宫图。

我们过去很难在传统课本里见到这些活泼的设计手法，更别说“迷宫图”这种互动性设计——它通常被认为容易让小孩在学习中分心。

分发这些课本的是就读于台湾交通大学的4位90后大学生，他们想对台湾传统课本做一次“美感再造”，希望以美感教育来激发下一代的创意思维，改变未来社会。

2014年，在只有少数长辈支持的情况下，4个年轻人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组成“美感细胞团队”，在台湾发起“教科书改造计划”，改造目标锁定为小学语文课文。

美感细胞团队的实验课本在新竹大湖国民小学发布。

为什么是语文课本？因为在升学压力下，承担美育功能的美术、音乐课“都被借走”，而语文是小孩长时间接触的主科，文科内容也相对富有想象力，适合与设计结合，是美育的最好渠道。

这一计划在当年8月放上网络做众筹，团队拿到26万新台币（在当时约合5.3万元人民币）资金之后，找来13位设计师，第一本试验课本在2014年9月诞生了。

从那时到现在，美感细胞团队在两年内已经做了5本教科书，前两本试验课本做的是五年级上下册，都在山区的大湖国民小学发布，其设计也在社交媒体上被广泛转载。

但两年后再看，这两本试验课本未必是很好的课本设计范例，尽管它们的确在美感层面迈出很大一步。

对于课本，两个最重要的设计改变是增加留白和综合不同风格的设计。这一方面可以减轻文字的压迫感，一方面13个设计师以不同风格各自负责一个单元的分工也意味着多元化的美感刺激，有机会让小朋友发现自己的兴趣所在。

但增加留白也意味着拉长页数，这个思路到了高年级课本那里就变得很难操作。美感细胞团队曾经试图改造一所女子高中的课本，但高中课本承载的教学需求大，解释文字多，若增加留白，课本页数也会拉得很长，否则重新设计的空间就非常有限。“做了高中课本后才发现，我们还是聚焦回来做国小好了。”团队创始人之一的张柏韦打趣道。

台湾交通大学的4个90后通过一个实验性质的教科书改造计划，让小学语文课本变美了。

但即便是他们认为更容易入手的小学课本设计，最初的设计方案也忽略了教学功能问题——毕竟是承担着重要教学功能的教科书，课本不能只是看起来美一点就好了，设计还需要符合甚至提升教学功能。

美感细胞团队在设计中使用新字体时改变了生字的排列方式，扰乱了小孩的学习——台湾教育部门规定了笔画的顺序，标楷体是少数符合这些要求的字体之一，而新字体的字形、笔画不符合教学标准。“如果新课本不能达到原本的教学效果，老师是不会用的。”一位收到试验课本的老师如此反馈。

怎么把具体的教学需求融合到设计当中并提高学习效率，成了设计新课本需要面对的问题。在后来的课本设计中，美感细胞团队把设计方向校正为了“实用而美”，开始想办法把美感与教学结合起来。

深入教学课堂之后，设计师们发现教科书本身已经有一套颇为科学的视觉排版体系来对应教学需求。这个体系里有很多规定，比如：字体大小有规定，以适应不同年龄的小孩的专注力与视力；课文每一行的字数有规定，而每一行出现的新生字，在该行底部也都要对应地以放大形式重复出现，方便小孩找到并掌握。

这种对教学功能的要求在一定程度上先天就阻止了课本成为创意绘本。若要保全教科书的实用性，设计需要做出妥协。

在页面排版多有限制的情况下，设计师冯宇调整了课本用色和插画编排。冯宇有个正在读小学的女儿，他发现低年级的小孩对色彩很敏锐，于是在设计封面和插画时，他选用一些在台湾日常生活中比较少见的颜色，丰富小孩脑中的颜色素材库，刺激色彩运用力；另一方面，由于图片对低年级学生的吸引力较强，他选用图像化的方式来整理课本内容，在生字学习部分减少插图，把生字放大，以图像化形式呈现生字，吸引小孩学习。

冯宇认为插画不该干扰小孩的学习。插图的确让课本更吸引人，但插图太过丰富，反而降低学习的专注度。比如试验课本中放置一个“迷宫图”的设计虽然很炫，也能激发小孩联想，却没能迎合教学需求。

而且激发创意并不只有改善插图这一种方法。如果能把互动性设计做好，也能在不干扰学习的情况下激发学生的学习乐趣和创意。这一思路在美感细胞团队后期的课本设计中体现为页脚处由拼音组成的生字密码——学生可以根据“密码”到前一页中寻找生字。

一些教学场景上的难题也能从课本设计上解决。一年级学生刚刚进入课堂，上课时很难自我控制，老师上课前光是让学生翻到课本某一页就要花费不少时间。冯宇在课本封页增加了一个书签折口。这一折口设计后来受到了台湾老师的普遍欢迎，因为“教学效率提高了”。

所以，如果单从视觉上看，改良后的课本似乎没有前两本试验性质的那么酷，但在美感上仍旧胜于传统课本，而且在实用性上比传统课本具备了更多功能。

经历了这个过程的美感细胞团队，也对课本设计有了新的理解，认识到“美感再造”需要从美感与教学两方面入手，“所有设计背后都要有一个教育的意义，你到底要借由这个角色传达一个什么讯息给小孩，要用潜移默化的方式让他们去接触和认识这个世界。”冯宇说。

现在，美感细胞团队的课本改革还在继续。2015年，他们拿到“法蓝瓷想象计划”50万新台币（约合10.86万元人民币）的首奖资金，今年正式成为了NGO。

目前正在准备的第7本课本设计方案，目标瞄准的是2018年的台湾教育改革。

3年间，这一计划在台湾社会产生了一定影响，部分参与计划的设计师也被出版社邀请去设计课本封面。但计划越往后，越深入教育体制，事情也越棘手。另一位创始人陈慕天把这个过程形容为游戏打boss，boss会一直出现，比如课本审核机制的不完善会为课本设计带来不少问题。“可能往往到后面你才发现是结构问题，”但修法很困难，“我们也没想好怎么办。”

不过，小而轻的团队特点让他们在执行这个计划时更为灵活。“官方部门和教育机构相对保守，要确定这个事情是好的才会迈出下一步；而出版社，如果它做的新课本审查不通过，就要赔掉一整年的预算。所以我们这种打游击战的轻量团队可以提供帮助，”张柏韦说，“我们更像是一个传播中介，发个Facebook，跟大众交流，说课本也可以做得有趣，纾解政府做政策改革的压力，也是帮出版社完成它们想做而不敢做的。”

陈慕天和张柏韦提到的各种困难其实不难理解，学校教育和教材制作从来都是一个敏感且受到很多约束的领域。所以，在这个年轻团队的实践过程中，新竹大湖国小身处体制内但表现出的开放的配合态度更为可贵。美感细胞团队告诉《第一财经周刊》，台湾教育部门对学校使用的教材也有比较严格的审查机制，但除此之外也会给予学校选用实验教材的空间，他们在大湖国小发放的实验课本就是这种性质。

如果把目光投向中国内地，学校课本的设计问题同样存在。把不同版本的课本摆在一起，封面和插图都“像是一个插图工作室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儿童教育作家、出版人三川玲认为国内的课本与童书臆想出不少“孩子气的审美”，以为是投读者所好，实际上反而拉低了儿童审美。“天真不等同于低劣。”三川玲说。

中国内地教育出版行业普遍的谨慎和保守可能是原因之一。《第一财经周刊》在操作本文时，对多个相关出版社提出过采访申请，最终因为各种原因而没能正面采访。一位在西安从事教育出版多年的专家甚至认为，“课本是有思想政治教育功能的，它必须是一个严肃的呈现，设计根本不重要。”

好在一些改变仍在发生。今年，人民教育出版社的一年级语文课本迎来教改，新课本改成16开本，一半课文被替换，识字量减少，留白增多，插画也比过去更生动。这批课本的投入使用，也意味着教育部门对课本设计的观念有了转变，也许一年级的教改预示着一个好开始。

今年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教改之后的一年级语文课本，也更重视设计语言的美感。

好的课本设计，其实也是美育的一部分。美育会影响孩子的思维方式，接受过美育的孩子走入社会，在各个岗位上推动社会发展。而有美感的课本对小朋友最大的影响是，可以培养他们对美有更好的感受力和鉴赏力，随之提升社会对设计和创意的尊重，并进一步影响我们未来的生活。